徐志摩先生散文里有段話:“不曾經(jīng)歷過精神或心靈的大變的人們,只是在生命的戶外徘徊,也許偶爾猜想幾分墻內(nèi)的動靜,但總是淡的淺的……”令人叫好。我十分幸福地將自己漫漫囚涯中體悟出的一些人生真諦,變成文字獻給我深愛著的人們。 ——題記
一
接見歸來。他滿臉綻花。幾分欣喜地對一位素交不錯、年逾古稀的獄友說,劉哥,我的又一份牽掛終于有了安撫。古稀獄友問,啥事把你樂成這樣?他答,我的兩個哥哥生活可算是有了保障:大哥月退休金拿到四千多元,二哥順利應聘到鎮(zhèn)衛(wèi)生院上班,月工資六千多元。曾在很不景氣的縣果樹廠上班多年的古稀獄友贊嘆說,這樣的工資水平在咱們那個小縣城已經(jīng)是相當不錯了!
他點頭稱是。
二
今兒的太陽不錯,明燦耀眼。他的心情也不錯,喜笑顏開。興致盎然的他,給這位相識多年、信愛有加,又具濃濃桑梓之情的古稀獄友講起小時候兩個哥哥對他的點滴情愛:七、八十年代,大哥在鄉(xiāng)、村供銷社(代銷店)當臨時工,每月只掙十九元錢,卻隔三差五拿出兩、三元來給他零花;三十元買了塊鐘山牌手表,先讓他愛不釋手,松松垮垮套在小胳膊上,到小伙伴們中間顯擺十天半月。還有七、八歲時,有個高他一頭的男孩“恃強凌弱”欺負他,將尿撒到他的臉上。二哥得知后,火速趕來,半塊磚往那男孩頭部開了個兩公分長的口子,血流滿面,差點喪命。男孩奶奶追到他家,躺倒在地上,哭聲震天,尋死覓活。急得他那三寸金蓮的小腳奶奶跑前跑后,四處求醫(yī),進行治療。并且還做了一大籃子的好吃好喝提到男孩家中賠罪道歉。再后來二哥入伍服役,一個月僅有六元錢津貼,全部買成復習資料寄給他備戰(zhàn)高考……
他眉飛色舞,講得起勁。一個不滿三十歲的“懵頭”同犯突然奔到他的眼前:“趙哥,剛來接見的是你什么人?”他答:“我的兩個哥哥?!薄般骂^”同犯又問:“他倆和你是不是同父同母?”他有些驚訝,瞟了一眼“懵頭”同犯:“當然是同父同母唄!”誰知“懵頭”同犯靈動的眼睛緊緊盯著他:“真的是同父同母嗎?”他鎮(zhèn)定自若,沒有直接回答“懵頭”同犯的“逼問”,而是異常友善地將其拉到身旁坐定,幾分動情地說:“小兄弟,哥告訴你,對于咱們這些大墻服刑的勞改犯們來講,能到監(jiān)獄看望的人除了生身父母、老婆孩子外,恐怕就只剩下自己的同胞兄弟姐妹了。至于還有沒有其他徹骨透心的人間摯愛,則完全看自己一生的造化了。因為,只有真正的親情才不會嫌棄和恐懼親人身上蒙受的災難與不幸。對于我們平時改造中目睹過少數(shù)夫妻離婚、兒女不管、兄弟姐妹不見等世俗現(xiàn)象,好多時候問題的根源往往出在我們自己的身上……”
古稀獄友面朝“懵頭”同犯,插話附和:“你趙哥這席話講得在理。你還年輕,慢慢就能體會到?!?/p>
“懵頭”同犯好像根本就沒有理會、在意他的“說教”之詞。反而氣勢兇兇“反駁”:“什么狗屁同胞兄弟、什么狗屁真正親情?兩個哥哥三百公里來一趟,咋才給你買了六十元的貨?什么年代了,就是到動物園看只猴子,也不至于才花六十元吧?你快到樓道里聽聽同犯們是怎樣議論、嘲笑你的。職務犯監(jiān)區(qū)都關押的是些什么人?哪個人接見時,家里不給購三百、五百元的貨。虧你在外還混了個處級干部,當過什么組織部長、人社局長呢?我看呀,你那兩個哥哥壓根就沒有把你這個弟弟當回事!”
他這才意識到這位平時還算要好的“懵頭”同犯氣從何來。思維敏捷、神清氣朗的他很快自“造”臺階,尋找理由,圓場“解釋”:“是我堅決不讓他們給買東西的。你也知道哥除了不抽煙外,其他垃圾食品是堅決不吃的。再說了,兩個哥哥這些年,每次來都各自會給我賬里上五百元的。今兒也無例外?!彼室鈱⒃捯籼岬美细?。
“懵頭”同犯皺著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詭秘一樂:“這還差不多。”而后一溜煙飛出監(jiān)舍。幾秒間,又聽見其郎朗笑語:“哈哈!我趕緊去幫趙哥恢復名譽!”
三
他坐在那里靜然許久,心中滋味難以明狀,思緒漫開。
他完全明白自己給“懵頭”同犯的那句“解釋”半真半假:所謂“真”說不想讓兩個哥哥買東西是真;所謂“假”,說每次接見,兩個哥哥給自己上五百元錢是假。不過他更自醒明白的是,“六十元的貨”絲毫不能影響自己和兩個哥哥之間的殷殷深情。開始背負長達11年刑期的第一天起,他骨子里就滋生起一種自尊要強、大度堅韌的品質,這種品質比生命歷程中的任何一個時期都彰顯得強烈而飽滿。他從不愿把美好和甜美,甚至短時間內(nèi)的一些微不足道的滿足、寬舒與平衡寄托到他人的憐憫、同情和施舍上。他唯一珍惜、堅守的是生命低谷里他人送來的一絲微笑、一個善意、一份理解、一句鼓勵。這些“他人”既包括朋友,也包括親人,更包括他的生命真愛、紅顏知己。
他的筆記本密密麻麻記錄著入獄以來看望過他的人的所有名單。以及他們帶給他的一錢一物、一紙一墨和一信一言。所以,他決不記恨、怪罪和計較兩個哥哥每次接見時有貨無貨、貨多貨少,有賬無賬、賬多帳少。
四
他為古稀獄友倒了杯水,又從床頭柜內(nèi)取出一小袋干棗、花生,兩人“茶語休閑”的慢聊著。
古稀獄友意猶未盡,似乎還在捕捉他與兩個哥哥間的手足情愛是濃是淡。格外認真聆聽著他的綿綿“陳述”——
“我大哥之所以能吃上公家飯,全靠得是我這個小弟。而我之所以幫我大哥,是因為我的妗母。說是妗母,其實是小姨。外公不到三十就重疾過世。留下兩個女兒,一個我母親,一個我小姨。外婆含辛茹苦把她倆拉扯大,先是給大女兒(我母親)找婆家嫁了,后是給二女兒(小姨)通過招親,招來了一個老實厚道的上門女婿。我和兩個哥哥剛能開口說話,就遵照母親囑咐,一直稱小姨為妗母、小姨夫為舅父。妗母比我母親小不了幾歲,心底善良,性情潑辣。在我們那個方圓幾十華里的小山溝名聲雀起。風傳她會給人瞧病消災。我親眼見過她家窯洞里面懸掛著好多‘患者’送來的錦旗、金匾。鄉(xiāng)民們都送妗母外號‘半仙姑’。我也親眼見過妗母如何給人治病消災。方法簡單,選個黃道吉日,在患者家里擺上一大桌香火、紙花、供品,妗母十足虔誠,下跪上一半個小時,念念有詞,磕頭祈禱。求助神靈驅邪降幅,保佑患者走出病魔、除祛痛苦。等我有點懂事后才知道那些完全屬于封建迷信,根本無什么科學依據(jù)。但我始終不明白妗母的執(zhí)著和專注竟是那么的義無反顧、忠貞不渝。無論是大雨瓢潑,還是秋風瑟瑟;無論是皚皚白雪,還是炎炎酷暑,我妗母有求必應,都會翻山越嶺,一路小跑地為一個個深山老林的百姓‘治病滅患’。我欽服妗母的善良,我崇尚妗母的仁愛。也許在她去世時都沒弄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有沒有神靈鬼怪,但她肯定清楚、堅信一個人只要心存善念,好施善行,就一定活得自在、死得安心。妗母凈面整身,緩緩入棺時的情景很美:一身棗紅色、淺綠色相間搭配的綢緞壽衣光彩熠熠,她靜臥在那里像一尊漸化涅槃的雕塑,特別迷人。妗母下葬那天,上午陽光明媚,和風習習;下午電閃雷鳴,細雨瀝瀝。村民們都說,這是上蒼滿懷微笑,在以‘鞭炮齊鳴’、‘風調雨順’的禮儀和祝福迎接她的這位年近花甲女兒回家?!?/p>
因此,妗母在他的心目中一直有著和母親一樣至高無上的位置。
……
妗母去世前的最后一個清明節(jié)里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至今讓他刻骨銘心。
他驅車到離他老家四、五十華里的山坳上給外公、外婆上完墳后,又和妻子、哥嫂們趕往妗母家看望重病纏身的妗母。妗母見到外甥、外媳喜上眉梢,干瘦的身板也似乎一下子硬朗起來,又是殺雞、又是燉肉,又是包餃子,盛情款待他們這些遠道而來的貴客。
那一天,妗母說給他們兄弟三人的話擲地有聲:“你媽命苦。眼看你們兄弟幾個一個個都長大成人,成家立業(yè);還都娶上了要模樣有模樣、要德性有德性的媳婦,她卻早早地給走了。人常說‘三人一條心,黃土能成金’,你們?nèi)齻€可是一個父母生的,打斷骨頭連著筋,今后千千萬萬不能生別扭、鬧意見。這樣讓外人笑話,而且還會影響下一輩人的和睦相處。”兩個哥哥和他圍坐在妗母身邊頻頻點頭。沒過一會,妗母又把他的兩個嫂子叫到隔壁的小屋里“個別談話”。他的那位一向沉穩(wěn)賢淑的妻子悄聲問:“咱妗母給她們說些什么?”,他說:“能說什么,無非還是剛剛說給我和兩個哥哥的話唄!”妻子有點吃醋:“那她為何不叫我參加?”,“你是城里人唄!”他應付了一下妻子的話。后來證明,他的判斷有誤。
半個小時過去了,他的兩個嫂子笑意盈盈走出小屋。妗母卻十多分鐘才出來,她徑直來到他和兩個哥哥跟前,完全沒有顧忌他和二哥的存在,兩眼出神緊盯著大哥審視良久,而后“哈哈”大笑,扭身去跟他的妻子搭訕聊天……
飯后辭行,妗母站在大門口,攔住他大聲笑問:
“老三,聽說你現(xiàn)在給位大官當差?”未等他開口,快嘴二哥接話:“妗,你家老三現(xiàn)在可牛逼了,在給地委的一位領導當秘書哩!你瞧!今兒我們乘坐的這輛高級轎車,就是咱們縣里領導們給他派的?!?/p>
妗母點頭應笑,很快又把他拉到墻角,好像有啥秘密生怕外人聽到。他側耳細聽,妗母的聲音低得只有他能聽見:“老三,我剛剛發(fā)現(xiàn)你大哥的氣色不太好。你的兩個嫂子說他半年多了一直這樣,整天愁眉苦臉、沉默寡言。經(jīng)常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跟你大嫂、二哥拌嘴斗氣。你嫫(晉南農(nóng)村對母親的稱呼)活著的時候給我說過,老大十五六歲就開始在供銷社當臨時工,一、二十年了轉不了正,心里包袱很重;兩個嫂子也說,你大哥的主要壓力和后顧之憂還是他的工作沒有著落,三、四十歲的男人,每月僅靠幾十元的臨時工工資,臉面確實掛不住。妗母剛剛在小屋里給太上老君點了柱香,老君對我講,你大哥命有貴人相扶,這輩子肯定能吃上公家飯。這個貴人,我覺得就是你。請你上個心,千萬想辦法求人把你大哥的工作安排好。否則我怕……”
他當即追問:“妗母,你怕什么?”妗母神情嚴肅,眼淚盈眶:“我怕你大哥出什么意外。”他頓感毛骨悚然,淚眼朦朧。
回到市里,天色已黑,大雨滂沱。妗母有關大哥的話響若鼓錘。他拿起雨傘,騎車趕到一位素交不錯地委領導家中。他淚水漣漣地向這位頗具平民情懷的領導道出同胞大哥“一、二十年長期臨時工轉不了正”的苦衷。出身草根的地委領導沒有推諉,立即電話“指示”了他們的一位主要領導。每過幾天,他大哥順利成為一名鎮(zhèn)政府的正式國家職工。
五
她和二哥之間發(fā)生過一些有趣的事情。
二哥、二嫂都學過醫(yī),兩口子在鎮(zhèn)上開了個診所。由于退休父親的“出臺坐陣”(父親做過多年的縣衛(wèi)生局長、縣醫(yī)院院長)小診所的門診量能抵過一個鎮(zhèn)衛(wèi)生院的數(shù)量。三、五年的時間,二哥就突飛猛進的進入本縣的“貴族階層”??h城購了塊地,蓋起一幢小二樓。這時的他人生、事業(yè)、有點風生水起:酷愛寫作的他先后在國內(nèi)二、三十家公開報刊發(fā)表文章;二十七歲出版了個人新聞作品集《愛的耕耘》,著名詩人、原中國文聯(lián)副主席李瑛專門題寫書名,著名作家(原文化部長)王蒙、著名詩人柯巖、著名記者(原新華社社長)穆青、著名報告文學作家(原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張勝友、著名電影表演藝術家趙子岳和陳強、著名外交家(原中國外交學會副會長)柴澤民等眾多名人專訪(照片)為他的小冊子增色不少;《山西日報》、《新聞出版報》(現(xiàn)《中國報刊報》)都報道過他潛心寫作的故事。尤其是剛過而立之年他已擠入了處級干部行列,但是他的經(jīng)濟狀況不是很好,仍停留在“窮秀才”的層面上。
有一年,他面臨著職務的再次升遷和要調京工作的選擇,還有購房的困難。慈祥的父親再三囑咐二哥能借些錢供他救急。他也信心十足地向二哥開了口,但二哥小里叭嘰才借了他五千元。不到半年,二嫂又讓大哥捎話催要這筆“借款”。妻子知道后,很快從朋友處借來三千元,加上她自己省吃儉用的兩千元工資,合在一起替他還給了二哥。一段時間內(nèi),他對二哥、二嫂“滿腹牢騷”、“耿耿于懷”。但隨著母親、父親的分別離世,特別是妗母對他們兄弟三人說過的那席話后,他的這種不良情緒很快煙消云散。他認識到這個世界最親最近的,尤其是與自己能有血緣關系的人已經(jīng)慢慢開始變少。他必須學會包容、學會理解、學會呵護,跟自己的親人們相濡以沫的相處到老。
命運也曾眷顧過他。三十三歲那年,他由省城太原某省直機關的宣傳中心副主任華麗轉身為晉東南某縣縣委常委、組織部長。他的人生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職位變了,身份也變了,覺悟和境界隨之也高了。加上離家鄉(xiāng)、離親人遠了,他漸漸開始念念不忘、久久依戀起兄弟親情了。二哥也曾好幾次電話求情他利用手中權利辦些私事,然而這些“私事”或因力量所限難以完成,或因違背政策無法運作;或因雞零狗碎難上桌面。二哥常常抱怨他是一個“不辦事只顧自己”的弟弟。好心的妻子多次提醒他要注意處理好與二哥、二嫂的關系。他也一直默默尋找機會修復完善這份兄弟親情。
六
為了呵護好與兩個哥哥間的這份兄弟親情,他轉移目標,把對兩個哥哥的愛轉化到他的幾個侄女、侄兒身上。他認為這種愛的傳承在一個家族里意義重大。
大侄女、二侄女和大侄兒的上學、就業(yè)都傾注了他的心血。他對所有的晚輩的關愛是本能的、全力的、不求任何回報的。包括她們的婚姻生活。他批評起侄輩們比親生父母還冷酷嚴厲,他贊揚侄輩們比自己的女兒還開懷幸福。春節(jié)發(fā)壓歲錢時,他也會三百五百甚至一千給最小的侄兒侄女。二哥二嫂逢年過節(jié)總能收到他“千里迢迢”拿回來的香煙、特產(chǎn)。就連他命運發(fā)生波折,他應對這場長夜難明的牢獄之災時,他仍記惦著自己的幾個生龍活虎、聰明乖巧的侄兒侄女。他異常堅定,不止一次告誡妻子:“監(jiān)獄是個煞星百出、邪惡橫生的地方,決不能讓這里的晦氣、霉氣和惡氣玷污了我的晚輩們。不管我在里面待多久,你必須把好關,千萬不能讓侄兒侄女來這種鬼地方看我,否則我們一刀兩斷?!比缃瘢暌呀?jīng)過去,他的幾個晚輩們沒有一個人到監(jiān)獄看望過他。為此,他好幾次真心點贊妻子的“悉聽夫命”。他默默祝福著他的晚輩們好好學習,學業(yè)有成;好好生活,夫妻恩愛。當他從妻子口中得知大侄女、二侄女豐衣足食、生兒育女、家庭幸福;三侄女喜結良緣,出嫁上海,購到新房;兩個侄兒,一個內(nèi)地、一個深圳自主創(chuàng)業(yè);寶貝女兒在他的那位勝有血緣關系的妹妹精心照料下,升入世界名校時,他心花怒放,歡喜欲狂。他對妻子說:“我經(jīng)常能在夜里夢見到幾個侄兒侄女稚羊小狗一樣圍繞在他的身邊,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我和他們一起猜謎語、打秋千、摘果子、逛公園;我笑醒過好多次,也哭醒過好多次?!?/p>
七
古稀獄友聽完他的“陳述”,若有所思,靜靜的說:“我能感受到你是一個很善包容的人。說明你的內(nèi)心干干凈凈、善良仁慈。不過,你今兒說了假話?!彼⒓捶磫枺骸吧都僭??”古稀獄友回答:“你的兩個哥哥今天接見時肯定沒有給你賬里上過錢。”他的臉色頃刻紅了起來,很不好意思的說:“你咋知道的?”古稀獄友微微一樂:“以你的性格,如果是真,肯定會拿出上賬的收據(jù)讓小兄弟(懵頭同犯)看的?!彼麥\淺一笑:“姜還是老的辣。實話實說,六年了,兩個哥哥從來沒有給我賬里上過錢。”
古稀獄友心照不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真沒有糾結過兩個哥哥只給你購了六十元的貨和六年沒有給你上過一分錢嗎?”
他顯得有些大智若愚:“劉哥,你是我最信任的老哥。心里話,我真的沒有,一點也沒有,他們能常常來看我就好。他們可能考慮到依我現(xiàn)在的條件也不需要這些。再說了兄弟親情是不能用金錢和物質來衡量的。這種愛無需修飾、張揚,它是一種默默的、潤物無聲的、行云流水般的存在、傳遞和體味,會讓你覺得心底踏實、給力和溫馨。比如我入監(jiān)時的第一次接見就刻骨銘心:玻璃窗外,大哥號啕大哭,說明他很心疼我的遭遇;二哥眼緊盯著我的頭,要我脫下帽子,看我的后腦勺,說明他擔心我的身體受了傷害。再比如今兒接見,兩個哥哥談起我女兒時,個個神采飛揚,大哥夸我女兒小小年紀,如何懂事,孤身留學,自立自強。大嫂、侄兒又如何同我女兒微信聊天,轉發(fā)紅包;二哥說中秋節(jié)前夕,我女兒漂洋過海給他寄了盒精美的外貨月餅,高興的他一直沒有舍得吃。這分明是我們兄弟親情的一種美好的延續(xù)、接力。我覺得幸福極了,這種快樂別說六十元,就是六百、六千、六萬也買不下,我們兄弟三人和睦相處是對天國父母的最好報答。出去后我還要創(chuàng)業(yè)掙錢,等經(jīng)濟條件可以時,我將帶上兩個哥哥全國各地好好玩玩?!?/p>
古稀老友連連贊嘆:“你的兩個哥哥有這樣好的弟弟真是福氣。老兄打心眼里羨慕他們,更打心眼里喜歡你?!?/p>
他欣然起身,緊握古稀老友雙手:“劉哥,我們是牢獄相遇、相識、相知的患難兄弟,又是晉南老鄉(xiāng)。不嫌棄話,從今往后你就認我做你的親弟弟吧!”
古稀老友眼圈泛紅,開懷大笑:“好,好。我認,我認?!?/p>
深秋的太陽依然火紅,縷縷金光灑滿房間。兩位身陷囹、與命抗爭的男人只感到周身發(fā)熱,暖意融融。
(古稀獄友劉宏奮系山西永濟市人,現(xiàn)年73歲。)
2017年10月17日—18日勁草盈蕊香寫于生命寒冬。